牛牛读书之《意志力》第7章 深入黑暗之最战胜自己

⾃制⼒⽐⽕药还不可或缺。

——亨利·莫顿·斯坦利

1887年,亨利·莫顿·斯坦利沿刚果河逆流⽽上,不经意地启动了

⼀场带来巨⼤灾难的实验。这距离他第⼀次深⼊⾮洲已经很久了。他第⼀次深⼊⾮洲是为了寻找在那⾥失踪的苏格兰探险家传教⼠⼤卫·利

⽂斯通(David  Livingstone),斯坦利于1869年出发,1971年找到了利

⽂斯通。他把这次经历写成报道发表了,因此成名。找到传教⼠之后他说的第⼀句话——“利⽂斯通医⽣吧,我猜”——成了⼀句经典台词。斯坦利46岁时已经是⽼牌探险家,正在第三次深⼊⾮洲。⾛向地图上没标注的⼀⽚⼴阔⾬林之前,他让部分探险队员留在河边营地等待物资补给。这⽀留守⼩队的领导,来⾃英国⼀些显赫家族,后来变得举世闻“名”——这个名是臭名。

除了那些⼈以外,斯坦利还留下⼀个英国⼠兵兼医⽣负责守卫沿路的⼀个要塞。斯坦利离开后,所有留下的⼈都失控了。他们拒绝给

⽣病的⼟著治病,听任当地受控的⾮洲⼈因疾病和⾷物中毒死去(如果他们施以援⼿,这些⾮洲⼈是不会死的)。他们绑架、购买年轻⾮洲⼥⼦,将其监禁起来做性奴。有个年纪很⼩的哭着说要回到爸妈⾝边,他们置之不理;有个逃跑了,他们捉回来绑住,免得再次逃跑。要塞的英国⻓官野蛮地殴打、虐待⾮洲⼈,有时⽤尖利的钢⼿杖刺他们,有时因为⼀些⼩错朝他们开枪或者⽤藤条把他们打得半死。他⼿

下的军官,⼤都不反对。住在要塞附近的⼏个俾格⽶⼈(⼀个⺟亲带着⼏个孩⼦)偷他们的⾷物,被抓到割掉了部分⽿朵。还有⼀些偷东

⻄的⼈,被开枪打死了,头被割下,⾼⾼挂起,以儆效尤。留守⼩队的⼀个军官是詹姆森威⼠忌财团的继承⼈之⼀,同时是⼀个⾃然主义者,他花钱请⾷⼈族的⼈吃⼀个11岁⼥孩——他就在⼀旁⽤素描记录全过程。

那个时候,约瑟夫·康拉德(Joseph Conrad)正要踏上前往刚果的路。10年后,他写出了⼩说《⿊暗之⼼》(Heart of Darkness),创造了⼈物库尔兹。库尔兹是个野蛮的帝国主义者,“对各种欲望缺乏⾃制

⼒”,因为他“腹中空空”、“蛮荒让他暴露了本性”。但是,很多欧洲⼈已经⼗分清楚⾮洲蛮荒的危险,因为他们读过斯坦利留守⼩队的真实故事。评论家呼吁,这样的探险应该停⽌,下不为例。评论家的反应令斯坦利⾮常沮丧。他和其他⼈⼀起谴责⼿下的⾏为,他当然明⽩蛮荒之地的危险,不过他并不认为这些危险是不可克服的。

在留守⼩队发狂的时候,斯坦利正在更蛮荒的环境中维持纪律。他带着先遣分队在浓密的伊图⾥⾬林挣扎了⼏个⽉,想找到⼀条出路。他们经历了狂⻛暴⾬,⾛过了⻬腰深的泥沼,其间不时驱赶着成群成群的苍蝇和咬⼈的蚂蚁。他们因经常吃不饱⽽虚弱不堪,因流脓溃疡⽽千疮百孔,因疟疾痢疾⽽⽆法⾏动。⼟著⽤带毒的剑和⽭袭击他们,让他们或残或死,甚⾄变成盘中餐。有⼀段时间,他们中间每天都有⼏个⼈死于疾病和饥饿。与斯坦利⼀起出发深⼊“⾮洲最⿊暗之地”——他这样称呼阴暗的⼴阔丛林——的⼈,只有不到三分之⼀跟着他⾛了出来。

你很难想出史上有哪个探险家像他们⼀样,如此深⼊蛮荒之地,忍受如此⻓期的痛苦和恐惧。也许唯⼀与之匹敌的⼀次探险,是斯坦利本⼈的上次探险,那次探险,他横跨⾮洲,确认尼罗河和刚果河的源头。然⽽,斯坦利闯过了所有难关,⼀年⼜⼀年地坚持下来,⼀次

⼜⼀次地探险。他的欧洲同伴惊叹他的“ 意志⼒”。⾮洲⼈把他叫做“Bula Mutari”,译成英⽂是“Breaker of Rocks”,中⽂是“破⽯者”的意思。跟着他探险活下来的⾮洲助⼿和⾮洲搬运⼯,⼀次⼜⼀次地继续

⽀持他,不仅钦佩他的勤奋和决⼼,⽽且钦佩他的仁慈善良和临危不乱。其他⼈怨天尤⼈,怪蛮荒让⼈残暴,⽽斯坦利说蛮荒让他受益:“就我⾃⼰⽽⾔,我绝不会说⼤⾃然是格外美丽的;但是,我要说,我这个原本粗野、没教养、没耐⼼的⼈,就是从⾮洲经历中受到了教育,尽管现在有些⼈说这些经历让欧洲⼈性格变坏。”

那些教育教会了他什么?为什么蛮荒没有让他暴露本性?在他所处的时代,他的壮举令公众着迷,令艺术家和知识分⼦敬畏。⻢克·吐温预⾔,斯坦利是同时代中唯⼀100年后仍然有名的⼈。“拿我在⾃⼰短暂的⼀⽣中所获的成绩与斯坦利在他可能更为短暂的⼀⽣中所获的成绩相⽐,”吐温注意到,“我10层⾼的⾃我欣赏⼤厦就会坍塌到只剩地窖。”契诃夫说,⼀个斯坦利抵得上⼀打学校和100本好书。俄罗斯作家认为,斯坦利“不管有什么困难、危险和诱惑,都坚定不移地迈向

⽬标”,“赋予了最⾼道德⼒量以⼈性”。

但是,英国以及欧洲其他很多国家的当局总是怀疑这个来⾃美国的性急新闻⼈,⼼怀嫉妒的对⼿渴望从他的探险策略中挑错,特别是留守⼩队的丑闻暴露之后。在接下来的⼀个世纪,他的名声急剧变差,因为传记作家和历史学家批评他的探险以及他在19世纪80年代早期与投机倒把的⽐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世的合作。康拉德写《⿊暗之

⼼》的灵感,就直接来⾃国王利奥波德⼆世的象⽛商⼈。随着殖⺠主义渐渐衰落、维多利亚修⾝养性的理念不再受⼈欢迎,⼈们渐渐不把斯坦利视为⾃律的好榜样,⽽是视为⾃私的控制狂。他被刻画成残暴的剥削者、⽆情的帝国主义者,⽤鞭⼦和⼿枪开辟了横跨⾮洲的路。经常有⼈拿这个残忍的征服者与圣洁的利⽂斯通医⽣⽐较,后者孤⾝

⼀⼈横跨⾮洲,⽆私地寻找需要得到拯救的灵魂。

但是,关于斯坦利的描述最近出现了另外⼀个版本,这个版本⽐

⼤胆的英雄和⽆情的控制狂的版本更让现代观众感兴趣。在这个版本中,斯坦利之所以征服了蛮荒之地,不是因为⽆私,也不是因为不屈不挠的意志,⽽是因为清楚蛮荒之地的限制,并使⽤了⼼理学家现在正开始理解的⻓期战略。

重新定义斯坦利的⼈,恰好是利⽂斯通医⽣的传记作家蒂姆·吉尔

(Tim Jeal)。在研究利⽂斯通⽣平的过程中,吉尔开始怀疑把利⽂斯通和斯坦利截然对⽴的传统做法。过去10年,斯坦利的信件和论⽂陆续解密,吉尔阅读了之后,写出了⼀部修正斯坦利形象的鸿篇巨制

《斯坦利传:⾮洲⼤陆探险第⼀⼈》(Stanley: The Impossible Life of Africa’s Greatest Explorer)。这部受到⾼度赞扬的传记刻画出了⼀个有着深层缺陷的⼈物,这个⼈物因为既雄⼼勃勃⼜缺乏安全感⽽显得更勇敢,因为既有优点⼜有缺点⽽显得更像个⼈。考虑到他隐藏在内⼼深处的秘密,他在蛮荒之地的⾃制⼒就显得更引⼈注⽬。

如果⾃制⼒在某种程度上是遗传的(这好像是可能的),那么斯坦利在这⽅⾯就是先天不⾜。他出⽣于威尔⼠,⺟亲是个18岁的未婚

⼥⼦。这个⼥⼦⽣下他之后,⼜与其他⾄少两个男⼈⽣下了4个私⽣

⼦。他从不知道⽗亲是谁。⺟亲⽣下他之后,就把他交给了外祖⽗。之后,他⼀直由外祖⽗照顾着,直到外祖⽗去世,当时他6岁。之后,

⼀个家庭收养了他。没过多久,这个家庭的家⻓对他说带他去他阿姨家,结果把他带到了⼀个⼤⼤的⽯头房⼦——济贫院。⻓⼤后的斯坦利永远忘不了那⼀幕:骗他的家⻓逃了,⽯头房⼦的门猛然关上,他“第⼀次体验到被彻底遗弃了,⾮常害怕”。

这个当时名叫约翰·罗兰兹(John Rowlands)的男孩穷其⼀⽣都在掩盖济贫院那段耻辱的⽇⼦和私⽣⼦⾝份留下的污点。15岁离开济贫院到新奥尔良后,他开始否认⾃⼰的根在威尔⼠,假装⾃⼰是个美国

⼈,完全改变了⼝⾳。他给⾃⼰取名为亨利·莫顿·斯坦利,说这个名字来⾃他的养⽗——新奥尔良⼀个⾮常善良、⾮常勤劳的棉花商⼈。在他捏造的故事中,养⽗⺟培养了他的⾃制⼒。他幻想中的养⺟临终前对他说,“做个好孩⼦”。

“他最喜欢跟我讲,要对抗不道德的东⻄,”斯坦利这样描写他幻想中的⽗亲,“他说,经常对抗不道德的东⻄,就能增强意志,因为意志像肌⾁⼀样需要锻炼。我们需要增强意志,以抵制邪恶的欲望和下流的激情。意志是良⼼最好的盟友之⼀。”不⾜为奇的是,幻想中的⽗

⺟给出的劝告,恰好符合斯坦利⾃⼰的修⾝养性观(他培养⾃⼰的意志⼒,是为了避免与真正的⽗⺟犯下同样的罪孽)。尽管威尔⼠济贫院的⽣活条件可以算得上奢侈,但是他11岁就已经故意让⾃⼰受苦受罪,以“锻炼意志”:

我午夜起来,与邪恶的⾃我悄悄较劲,在同学睡得正⾹时,我在跪着,对那个知道⼀切的⼈讲⼼⾥话……我承诺放弃想要更多⾷物的愿望,我承诺⽆视肚⼦的饿和痛,我会把三餐中的⼀餐分给我的同胞;我应该把⽜油布丁分⼀半给福克斯,他在受贪婪的折磨;如果我拥有的某样东⻄招⼈嫉妒,我会⽴即放弃这样东⻄。

他发现,美德的培养很花时间。“与邪恶作⽃争好像经常是徒劳的,然⽽,每个阶段都有⽆穷⼩的进步。性格变得越来越成熟。”他⼆

⼗⼏岁就成了⼀名成功的战地记者,经常向朋友宣扬⾃律。⼀个朋友建议他度假,他⽤⼀句啰唆(且⾃⼤)的话婉拒朋友:“我只有⽤⽕⻋的速度才能活下去。”他给朋友写信说,他甚⾄没有能⼒享受假期,因为他觉得这样是浪费时间,会受良⼼折磨。什么都⼲扰不了他去实现

⽬标:“我想⼀⼼做事、⾃我克制、不知疲倦,从⽽变成我⾃⼰的主

⼈。”

但是,到了⾮洲后,斯坦利也认识到了,任何⼈的意志都是有限度的。虽然他认为他在⾮洲的经历最终让他变强了,但是他也看到了

⾮洲让不习惯其严酷和诱惑的⼈付出了代价。“没有类似经历的⼈很难理解我们超负荷的⾃我控制训练——每天15个⼩时,在我们这样的环境中。”他在描述穿过阴暗的伊图⾥森林时写道。⾸次了解到留守⼩队的⼀些残暴和掠夺事迹后,他在⽇记⾥说,⼤部分⼈错误地下结论说这些⼈“原本就是邪恶的”。他认识到了,⼤后⽅的⽂明⼈想象不到他的远征队⾃离开英格兰之后经历的变化:

在家的时候,这些⼈没有理由展现他们天⽣的野蛮……他们突然被移植到⾮洲及其苦难⾥。他们被剥夺了⾁、酒、⾯包、书籍、报纸和社交。热病抓住了他们,摧毁了他们的精神和⾝体。善良本性被焦虑磨没了,幸福快乐被苦役磨没了。兴⾼采烈让位给内⼼痛苦……直到他们在道德和⾝体上变成与在英国社会时完全想象不到的样⼦。

斯坦利描述的就是经济学家兼卡内基–梅隆⼤学的教授乔治·洛温斯坦( George  Loewenstein ) 所说的“ 情绪温差” ( hot-cold  empathy gap):在理性、冷静的“低温”状态,体会不到在充满激情和欲望的“⾼温”状态有何表现。这些⼈在英格兰本⼟冷静地努⼒表现出符合道德的⾏为,想象不到⾃⼰在丛林中的⾏为会有多⼤的不同。情绪温差仍然是⼈们进⾏⾃我控制时最常⾯临的⼀个挑战,只是不如斯坦利探险队所⾯临的那样极端⽽已。⼀般⼈⾯临的情绪温差,⽐较像我们

⼀个在加拿⼤公社⻓⼤的朋友观察到的那种。她是那个公社唯⼀的孩

⼦,那个公社主要由理想主义的嬉⽪⼠组成。这些嬉⽪⼠的⼀个理想是,只消费最健康、最天然的⾷物。然⽽,她的⺟亲认为,孩⼦应该不时吃吃超市的曲奇。为了买曲奇,她的⺟亲需要忍受很多说教(也有笑话),像糖有很多坏处、垃圾⾷物有很多危险、⽀持国际⾷品公司是不道德的。不管怎样,她的⺟亲还是坚持买曲奇,不过⼜⾯临另外⼀个问题:曲奇总是不⻅。深夜,分享了酒和⼤⿇之类的天然物质后,公社居⺠的意志⼒耗尽了,对国际⾷品公司垃圾⾷品的反对⽐不上对奥利奥的渴望了。有些⽗⺟必须把曲奇藏起来,以防孩⼦偷吃;但是,这个⺟亲发现,她只能向孩⼦透露曲奇放在哪⾥。之所以必须把曲奇藏起来,是因为成年⼈遭遇了情绪温差。他们⽩天抨击垃圾⾷物,但是他们意识不到,⼀旦累了、醉了,他们就多么渴望那些邪恶的曲奇。

为未来制定⾏为规范时,你⼤都处于冷静状态,所以你作出不切实际的承诺。“不饿的时候,你真的容易同意节⾷。”洛温斯坦说。性没有被唤醒时,你真的容易禁欲,正如洛温斯坦和丹·艾瑞⾥发现的那样。他们向年轻异性恋男⼦询问⼀些私⼈问题,⽐⽅说,假设你受到

⼀个⼥⼈的吸引,那个⼥⼈提议3P,你会答应吗?你可以想象⾃⼰与

⼀个超过40岁的⼥⼈做爱吗?你是否曾经被⼀个12岁的⼥孩吸引?为了让⼀个⼥⼈与你做爱,你会骗她说爱她吗?她拒绝了,你会继续纠缠吗?你会把她灌醉或者给她下药,减轻她的抵抗吗?

坐在实验室电脑⾯前回答问题时(明显的“冷”状态),那些男⼦认为⾃⼰⾮常不可能做其中任何⼀件事。然⽽,在实验的另外⼀部分,研究者让那些男⼦⼀边⾃慰(⾼度性唤醒状态)⼀边回答问题。在这个“热”状态,那些男⼦对每个问题的回答都是“⾮常有可能”。曾经看起来⾮常不可能的事情,现在看起来⾮常有可能。它不过是个实验,不过它说明蛮荒也很有可能让那些男⼦暴露本性。调⾼温度,不可想象的事情就意外地变成了可以想象的事情。

我们说过意志⼒是⼈类最伟⼤的⼒量,不过最好不要所有情况都依靠意志⼒,⽽应把意志⼒省下来⽤于紧急情况。正如斯坦利发现的那样,⼀些⼼智技巧可以让你保存意志⼒,⽤于⾮⽤不可的情况。⾃相⽭盾的是,这些技巧需要意志⼒来实施,但是⻓期看来,它们会让你在那些关键靠意志求⽣的情况下坚持得更久。

斯坦利⾸次⻅识⾮洲深处的苦难是在30岁,当时《纽约先驱报》

(New York Herald)派他去寻找利⽂斯通——他就在那个神秘⼤洲的某个地⽅。前⼀半旅程,他在泥沼⾥艰难跋涉,不时与疟疾作⽃争。

⼀患疟疾,他就“头发昏,眼发花,上吐下泻”,有次甚⾄昏迷了⼀星期。之后,探险队在当地遭遇内战,差点全军覆没。⾏程过了6个⽉,就死了很多⼈,也丢了很多⼈,即使补充了新⼈,斯坦利⼿下也只剩 34⼈,不到最初的1/4。队伍这么⼩,前⽅环境那么恶劣,强⾏穿过是

⾮常危险的。⼀次次的发烧让他烦恼,阿拉伯资深旅⼈的警告让他沮丧——他们警告说,如果继续往前⾛,他会死的。但是,⼀天晚上,在没发烧的时候,他在烛光下给⾃⼰写了⼀张纸条:

我郑重地发过誓,只要有⼀⼝⽓在,我就要去兑现,不让外界诱惑动摇我的决⼼,永远不放弃寻找,直到找到利⽂斯通,⽣要⻅⼈死要⻅⼫……没有哪个或哪些活⼈能阻⽌我,只有死亡能阻⽌我。但是,连死亡都不能;我不该死,我不会死,我不能死!

即使考虑到发烧和幻觉,也很难想象斯坦利真的相信他或他的纸条能吓退死神。但是,写纸条是这个策略的⼀部分,他⼀次⼜⼀次使

⽤这个策略成功保存了意志⼒,这个策略就是预设底线。预设底线的本质就是,把⾃⼰锁在正道上。你明⽩,你会遇到强⼤的诱惑,你的意志⼒会减弱,你会偏离正道。所以,你把偏离正道的可能性变成零,或者把偏离正道变得超级丢脸或罪⼤恶极。奥德修斯及其⼿下成功抵制了塞壬死亡之歌的诱惑,就是使⽤了预设底线。他把⾃⼰绑在桅杆上,下令任何⼈不得给他松绑,不管他怎么恳求放了他去找塞壬。他的⼿下使⽤了另外⼀个形式的预设底线:堵住⽿朵,这样就听不到塞壬的歌声。他们让⾃⼰连诱惑都受不到,这是两种⽅法中⽐较

保险的⼀种。如果你想确保⾃⼰不在赌场赌博,那么你最好远离赌场,⽽不是在赌桌前徘徊,指望朋友阻⽌你下注。不过,还有⼀个更好的办法,即让赌场把你列⼊“赢了也拿不到钱名单”(有些州的赌场设有这样的名单)。

当然,没⼈能预料到所有诱惑,特别是在今天。不管你采取什么办法回避现实赌场,你都从未远离虚拟赌场,更别提你随时可能在⽹络上遇到其他诱惑。但是,那些制造了新罪孽的技术,也带来了新策略。现代⼈可以⽤⼀种防⽌⼈访问某些⽹站的软件把⾃⼰绑在浏览器上,就像奥德修斯⽤绳⼦把⾃⼰绑在桅杆上⼀样;现代⼈还可以利⽤虚拟社交⽹络,就像斯坦利利⽤现实社交⽹络⼀样。斯坦利在私信、新闻稿和公开声明中⼀再承诺⾃⼰会实现⽬标,不做有损体⾯的事情

——⽽且,他知道,⼀旦出名了,他只要犯错就会上报纸头条。他语

重⼼⻓地劝过⼿下,在⾮洲,醉酒是危险的,在⾮洲,要回避性诱惑。他知道,他⾃⼰失检⼀次会格外引⼈注⽬。为了保持坚定的意志,他把⾃⼰塑造成公众眼中不屈不挠的“破⽯者”。吉尔说,因为斯坦利的誓⾔和形象,“他提前让⾃⼰不可能因为意志⼒弱⽽失败”。

今天,你不⼀定⾮得是名⼈才需担⼼失检⼀次形象就毁了。为了预设底线好好表现,你可以使⽤⼀些揭露你“罪⾏”的社交⽹络⼯具,像“不节⾷就丢脸”(Public Humiliation Diet)。⼀个名叫德鲁·⻢格⾥

(Drew Magary)的作家就使⽤了这个⼯具。他发誓每天称体重并把结果⽴即发到微博上——他确实这么做了,5个⽉减了60磅。如果你愿意让别⼈在你失检时羞辱你,你就可以安装契约眼(Covenant Eyes)软件,这个软件可以监控你的⽹⻚浏览情况,然后把你访问过的⽹站列成清单⽤电⼦邮件发送给你提前指定的⼈——⽐⽅说,你的上司或者你的配偶。或者, 你可以与stickk.com 签订⼀个“ 承诺契约” 。 stickk.com是耶鲁⼤学两名经济学家伊恩·艾尔斯(Ian Ayres)和迪安·卡兰(Dean Karlan)以及⼀名研究⽣乔丹·⼽德堡(Jordan Goldberg)创办的,在这个⽹站,你可以随⼼所欲地设置⽬标(减肥、不再咬指

甲、少⽤化⽯燃料、不再给前夫或前妻打电话)以及惩罚,⽬标实现不了,惩罚就会⾃动施加。你可以⾃⼰监督⾃⼰,也可以找⼈监督你,让监督⼈把你的进展情况报告给⽹站。惩罚可能仅仅是stickk.com把你的“罪⾏”⽤电⼦邮件报告给你指定的⽀持⼈——⼀般是亲戚朋友,不过你可以选⼀些敌⼈。但是,你还可以在经济上惩罚⾃⼰,实现不了⽬标,就⾃动从你的信⽤卡⾥扣⼀部分钱捐给慈善机构。为了加⼤惩罚⼒度,你可以把罚⾦⽀付给你讨厌的机构,⽐如⽐尔·克林顿或者乔治·W·布什的总统图书馆。不⾜为奇的是,stickk.com⽤户的动

⼒好像是不被罚钱(斯坦利的部分动⼒也是钱,他知道,坚持下去,

找到利⽂斯通,就能写出好故事卖出去,挣到很多钱),有⼈监督。所签契约既没规定罚⾦⼜没指定监督⼈的⽤户,成功率只有35%;所签契约既规定罚⾦⼜指定监督⼈的⽤户,成功率接近80%;罚⾦数额超过100美元的⽤户,⽐罚⾦数额不⾜20美元的⽤户做得好——⾄少根据stickk.com的报告来看是这样,不过它没有独⽴校验这些结果。真正的成功率应该低⼀些,因为有些监督⼈发现朋友失败了也不报告——报告了,朋友就会被罚钱。⽽且,不管成功率如何,stickk.com⽤户并不是随机样本,每个⽤户已经有改变动机,只是很难知道stickk.com契约到底有多⼤影响。不过,另外⼀个⽐较严格的线下实验有⼒证明了契约与罚⾦的效果,这个实验是卡兰等经济学家以菲律宾2 000个说⾃

⼰想戒烟的吸烟者为被试者做的。

经济学家让这些吸烟者与⼀家银⾏签订⼀个承诺契约:银⾏给他们提供⼀个账户,他们每周可以往账户⾥存⼀笔钱,存钱没利息。经济学家建议吸烟者把平常花在⾹烟上的钱节省下来存到那个账户,但是存不存钱、存多少钱都是完全⾃愿的——他们想存多少就存多少,

⼀分钱不存也可以(很多吸烟者最后⼀分钱没存)。6个⽉后,经济学家让他们做尿检。如果尿检发现他们体内有尼古丁,那么他们存在那个账户⾥的所有钱都会被没收(银⾏会把没收来的钱捐给慈善机构)。从严格的经济学⾓度来说,吸烟者签订契约并不明智。即使把钱存在普通有息储蓄账户,他们也肯定能得到更多回报。签订契约,

他们不仅放弃了获得利息的机会,⽽且还让⾃⼰⾯临丢掉所有存款的

⻛险——确实,6个⽉后,⼀半以上的⼈没有通过尿检。抽烟的欲望太过强烈,⼤部分⼈屈服了,即使知道抽烟就会丢钱。

不过,好消息是,这个项⽬确实帮⼀些吸烟者戒了烟,他们坚持不碰⾹烟,⼀直到通过了尿检、从账户⾥取了钱。之后,官⽅结束了项⽬,被试者不再受监督。但是,研究者想看看效果能持续多久,于是⼜等了6个⽉,在距离项⽬开始⼀年的时候,他们出乎意料地让所有被试者再做⼀次尿检。即使不再有任何丢钱⻛险让被试者远离⾹烟,项⽬的效果仍然明显。与对照组(研究者为对照组提供了另外⼀个戒烟项⽬)相⽐,签订承诺契约的被试者⼀年后尿检没发现尼古丁的可能性要⾼40%。设置惩罚让他们暂时克制抽烟,他们就更有可能让⾃

⼰的⽣活发⽣持久的变化。最初不过是预设底线,最后变成了⼀种价

值更⼤、时间更久的东⻄——习惯。

暂时想象⼀下,你是亨利·莫顿·斯坦利,在⼀个特别不详的早晨醒来。你⾛出你在伊图⾥⾬林的帐篷。当然,天是暗的,你已经4个⽉没⻅到太阳了。很早之前,在前⼏次⾮洲之⾏中,你的肚⼦就被寄⽣

⾍搞坏了,时不时出问题,经常要服⽤奎宁等药物,⽽且,现在更糟了。你和⼿下早就开始将就着吃浆果、草根、真菌、蛆、蚂蚁和⿐涕

⾍——还是在⽐较幸运能够找到这些东⻄的时候。最近⼀次⼤餐吃的是你的驴⼦,为了让队伍活下去,你不得不开枪打死了它。饥肠辘辘的⼈把驴⼦的每个部位都吃了,甚⾄为抢驴蹄打架,疯狂舔⾷地⾯还没渗透的⾎。

有⼏⼗个⼈情况太糟(因为饥饿、疾病、伤⼝和脓疮),必须留在 森 林 中 的 ⼀ 个 据 点 , 他 们 称 呼 这 个 可 怕 的 据 点 为 “ 饿 死营”(Starvation Camp)。你已经带着情况较好的⼈向前寻找⾷物,⼀路死了好些⼈,结果仍然没有找到⾷物。你担⼼,你不过是从⼀个饿死营到了另⼀个饿死营;你已经开始过细地想象你和其他⼈会怎样倒下、死在森林⾥。你想象着森林⾥的昆⾍吃掉每个⼈的⼫体:“在他冷去之前,会来⼀个‘侦察兵’,然后是两个,然后是20个,最后是⽆数个凶猛的⻩⾊⾷腐⾍,它们头上覆盖着闪闪发亮的尖⾓盔甲。⼏天后,只剩下⼀堆破布,其中⼀块破布的⼀⾓露出了森森头⾻。”

但是,这个早晨你还没死。营地⾥没有⾷物,但是⾄少你还活着。现在,你起来了,响应了⼤⾃然在早晨的第⼀声召唤,那么接下来做什么?

对斯坦利来说,这个决定好——刮胡⼦。他在英格兰的⼀个仆⼈后来回忆说:“他经常告诉我,在多次探险期间,他⽴下⼀个规矩,总

是认真刮胡⼦。在⼤森林(Great Forest)、在‘饿死营’、在战⽃的早晨,他从未漏掉这件事,不管有多⼤困难;他告诉我,他经常⽤冷⽔刮胡⼦,或者⽤钝剃⼑。”为什么⼀个快要饿死的⼈还坚持刮胡⼦呢?当我们向吉尔打听为什么斯坦利在丛林⾥这么⼀丝不苟时,吉尔说这是注重秩序的典型表现。

“斯坦利总是努⼒保持整洁的外表,特别强调书写要清楚、杂志书籍要保存好、箱⼦要理得井井有条。”吉尔说,“他赞扬利⽂斯通也这样爱整洁。他创建秩序,可能只是为了对抗周遭⼤⾃然的破坏⼒。”斯坦利本⼈也为⾃⼰在丛林⾥每⽇刮胡⼦作出了类似解释:“我把⾃⼰收拾得尽可能得体,既是为了⾃律,也是为了⾃重。”

现在,你也许在想,在丛林⾥,最好把花在刮胡⼦上的精⼒⽤来找⾷物。每天刮胡⼦不是会损耗你更多意志⼒,让你剩下更少意志⼒去做攸关⽣死的事情吗?但是,⻓期来看,像刮胡⼦那样的整洁习惯实际上可以提⾼⾃制⼒,因为它可以激活不需要多少能量的⾃动⼼智过程。斯坦利相信外在的秩序与内在的⾃律存在联系,这⼀信念最近得到了⼀些研究的证实。在⼀个实验中,⼀组被试者坐在整洁的房间

⾥回答问题,另外⼀组被试者坐在杂乱的房间⾥回答问题。(杂乱到

什么程度呢?会让⽗⺟禁不住咆哮“收拾你的房间”。)杂乱房间⾥的被试者,在很多⾃制⼒测试中得分都较低。所⽤⾃制⼒测试有:是现在获得⼀个奖励还是过段时间获得⼀个更⼤的奖励;挑选零⾷和饮料,是挑选苹果和⽜奶还是糖果和含糖可乐。杂乱房间⾥的被试者,更可能选择现在获得⼀个奖励,更可能选择糖果和含糖可乐。

在⼀个类似的在线实验中,⼀些被试者在⼀个设计良好(⻚⾯⼲净、布局合理、没有拼写错误)的⽹站上回答问题,另外⼀些被试者在⼀个设计糟糕(有拼写错误,还有其他问题)的⽹站上回答问题。在设计杂乱的⽹站上,⼈们更有可能回答说他们宁愿有较⼩可能得到

⼀⼤笔钱,也不愿肯定得到⼀⼩笔钱,还有可能回答说他们会赌咒发

誓,更有可能回答说他们宁愿⽴即拿较⼩的奖励⽽不愿等段时间拿较

⼤的奖励。⽽且,在设计杂乱的⽹站上,⼈们捐钱给慈善机构的可能性更⼩。曾经有研究把慈善、慷慨与⾃制联系在⼀起,其中的原因,

⼀个在于⾃制需要克服动物般的⾃私天性,还有⼀个在于——正如我们稍后会看到的那样——考虑别⼈,⾃制⼒就会增强。整洁的⽹站,像整洁的房间⼀样,提供了微妙的线索,引导⼈们⽆意识地作出⾃律的决策和助⼈的⾏动。

每天刮胡⼦也是⼀种整洁线索,斯坦利不⽤耗费多少⼼智能量就能从中获益。他不必每天早晨有意识地决定刮胡⼦。⼀旦他⽤意志⼒把刮胡⼦变成习惯,刮胡⼦就变成了相对⾃动的⼼智过程,再也不⽤什么意志⼒。他在饿死营还⼀丝不苟,是⽐较极端,但符合鲍迈斯特最近与丹尼斯· 德⾥德( Denise de Ridder) 、卡特⾥恩· 芬肯奥尔

(Catrin Finkenauer)合作发现的⼀个模式。德⾥德和芬肯奥尔都来⾃荷兰,他们领导的研究⼩组作了⼀个元分析(围绕某个主题,搜集未发表的、已发表的研究,⽤统计技术把各研究的结果综合起来),主题是⼈格测验⾃制⼒得分较⾼者在多种⾏为上的表现。研究⼩组把这些⾏为分为两⼤类:⾃动的和控制的。研究⼩组(有充⾜理由)假定,⾃制⼒⾼的⼈倾向于把意志⼒更多地⽤在控制⾏为上。然⽽,研究⼩组利⽤元分析技术把结果综合起来后发现了与假定恰恰相反的模式。⾃制⼒⾼的⼈与其他⼈的区别,更多地在于⾃动⾏为上。

起初,研究⼩组迷惑不解。他们的发现表明,我们并没把⾃制⼒

⽤在控制⾏为上。怎么会那样?他们反复检查编码过程和计算过程,发现结果确实就是如此。他们回到原始研究才开始理解这⼀发现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我们必须改变对⾃我控制的看法。

他们编码成⾃动的⾏为,往往与习惯有关,⽽编码成控制的⾏为,往往是不常发⽣的甚⾄只发⽣⼀次的⾏为。原来,把⾃制⼒⽤于破除坏习惯、形成好习惯,就能发挥最⼤效果。⾃制⼒⾼的⼈,更有

可能经常使⽤安全套,还更有可能避免抽烟、酗酒、常吃零⾷之类的习惯。健康⾏为模式的形成,需要意志⼒——所以意志⼒强的⼈在这

⽅⾯做得更好,但是,习惯⼀旦形成,⽣活特别是⽣活的某些⽅⾯就

⾃动朝良性⽅向发展。

元分析还得到了另外⼀个意外发现:⾃制⼒特别有助于在学习和

⼯作中好好表现,⽽在饮⾷和节⾷中的作⽤最差。虽然⾃制⼒相对较

⾼的⼈在控制体重上做得稍微好些,但是与⽣活其他⽅⾯相⽐,这个效果要弱得多。(第10章我们会讨论背后的原因,为什么⾃制⼒对节

⾷的效果最差。)对促进情绪适应(更快乐、减少抑郁、⾃尊但不过于敏感)和促进⼈际关系(与密友、爱⼈和亲戚友好相处)来说,⾃制⼒只有中等效果。但是,对在学习和⼯作中好好表现来说,⾃制⼒有着最⼤效果,这呼应了其他⼀些研究,那些研究表明,学⽣和员⼯的成功往往靠的是好习惯。在毕业典礼上致告别辞的毕业⽣代表(通常是班上学习成绩最好的学⽣)⼀般不是那种只在⼤考之前挑灯夜战的⼈,因为他们整个学期都在好好学习,只需在考试之前复习(⽽⾮学习)就能取得好成绩。⽣产率⻓期稳定的员⼯,往往是最成功的员

⼯。

例如,对⼤学教授⽽⾔,获得终⾝教职是⼀道⼤坎和⼀块重要的

⾥程碑,⽽且,在⼤部分⼤学,能否获得终⾝教职,关键取决于发表了多少⾼质量的原创论⽂。研究者鲍勃·博伊斯(Bob Boice)考察了刚刚⼊职的年轻教授的写作习惯,跟踪了他们之后的发展情况。不⾜为奇的是,在⼀份没有真正上司、没⼈告诉做什么、没⼈给设进度表的⼯作上,这些年轻教授对待写论⽂发表这个任务的⽅式多种多样。有些年轻教授⼀直收集信息直到准备好⼀切,然后突然爆发写出初稿,写初稿的时间⼀般是⼀两个星期,其间很有可能加班加点挑灯夜战。有些年轻教授以⽐较稳定的节奏前进,努⼒每天写⼀两⻚。有些年轻教授居于前两者之间。⼏年后,博伊斯跟踪调查后发现,这些年轻教授的发展路线有着很⼤的不同。每天写⼀两⻚的⼈发展得最好,

⼀般都获得了终⾝教职。所谓的“爆发型写⼿”发展得远远不如前者好,其中有很多⼈已经不再做教授。这个研究清楚地显⽰,对志向远

⼤的年轻作家和年轻教授来说,最好的建议是每天都写。运⽤⾃制⼒形成⽇常习惯,⻓期下去你会事半功倍。

我们经常把意志⼒与英雄壮举联系在⼀起,认为它最适合⽤于⼈

⽣关键时刻——⻢拉松最后冲刺,克服分娩痛苦,忍受伤痛,处理危机,抵制看似不可抵制的诱惑,在看似不可能满⾜的最后期限之前完成任务。那些英雄壮举令⼈难忘,是最好的故事素材。连斯坦利那些最爱挑剔的传记作家们也是在最后期限迫近时写作灵感⼤爆发。艰难地穿过伊图⾥森林回到⽂明之地后,斯坦利迅速写出了⼀本畅销国际的书——《在⾮洲最⿊暗之处》(In Darkest Africa)。这本书有两卷,共900⻚,他每天从早上6点⼀直⼯作到晚上11点,只⽤15天就写完了——最极端的爆发型写⼿。但是,要不是⼀路上给⾃⼰写了很多

⼩纸条、每天保持⼲净整洁,他绝不会这么快⾛出伊图⾥森林。就像

刮胡⼦⼀样,他把写⽇记变成了⼀个习惯, ⼀天⼜⼀天地写,还能保存意志⼒,⽤来应付次⽇在丛林中遇到的可怕意外。

找到利⽂斯通后不久,33岁的斯坦利找到了爱。他以前⼀直以为

⾃⼰毫⽆⼥⼈缘,但是成名后的他回到伦敦后有了更多社交机会,遇到了旅居伦敦的美国⼈爱丽丝·派克(Alice Pike)。她只有17岁,是他年龄的⼀半。他在⽇记中写道:“她很不了解⾮洲地理,⽽且,恐怕也很不了解其他⼀切事情。”但是,他被她俘虏了,不到⼀个⽉就与她订了婚。他们商定,他下次⾮洲探险回来后就娶她。他⽤油布包着她的相⽚,贴着⼼窝放着,从⾮洲东海岸出发,⽽他的⼿下拖着⼀艘名叫“爱丽丝⼥⼠”(Lady Alice)的24英尺⻓的⼩船的部件。插⼀句,他就是⽤这艘⼩船在⾮洲中央的⼤湖航⾏了⼀周——那个⼤湖有史以来第⼀次记录在案的航⾏。然后,⾛了3 500英⾥后,他继续向⻄,⾛向最危险的那部分旅程。他计划让“爱丽丝⼥⼠”顺着卢阿拉巴河漂流到尽头——也许是尼罗河(利⽂斯通的理论),也许是尼⽇尔,也许是刚果(斯坦利的直觉事后证明是正确的)。没⼈知道,因为传说卢阿拉巴河下游有好⽃的⾷⼈族,连凶狠的阿拉伯奴⾪贩⼦都不敢去。

在顺着那条河⾛下去之前,斯坦利写信给未婚妻,告诉她,他只有118磅重,同遇⻅她时相⽐,瘦了60磅。他还得过很多场⼩病,包括不知道是第⼏次的疟疾发作。那次疟疾发作,外⾯艳阳⾼照,⽓温近 59摄⽒度,他却冷得发抖。他预计前⽅更艰险,但是他在到达⾮洲另

⼀端之前写给爱丽丝的最后⼀封信中并未着重描述这个。“我对你的爱没有变,你是我的梦想、我的港湾、我的希望、我的灯塔,”他写道,“所以,我对你的爱⾄死不渝。”

在那个希望的引导下,斯坦利⼜坚持⾛了3500英⾥,把“爱丽丝⼥

⼠”带到了刚果河,途中顶住了喊着战⽃⼝号“⾁!⾁!”的⾷⼈族的袭击。他最后终于到达了⼤⻄洋岸边,整个旅程花了3年时间,只有⼀半

⼈跟着他到了⽬的地,同去的其他欧洲⼈都死了。⼀回到⽂明之地,他就迫切地查询未婚妻给他的信,但是没有查到。不过,他查到了出版商写的⼀封信,信中提到⼏个坏消息(因为不知道该不该说,所以使⽤了感叹号):“现在,我说⼀件事,这件事我不知是该写在信中还是该等你回来告诉你。最后,我决定⽆论如何要⽴即告诉你,你的朋友爱丽丝·派克结婚了!”听到⾃⼰朝思暮想的⼥⼈抛弃了⾃⼰(投⼊了俄亥俄⼀⽕⻋⻋厢制造商的⼉⼦的怀抱),斯坦利⼼烦意乱。后来,爱丽丝·派克给他写了⼀封信,祝贺他这次⾮洲探险成功归来,还

⽤轻松活泼的语⽓提到她结婚了,⽽且承认“事实证明,‘爱丽丝⼥

⼠’⽐爱丽丝本⼈更像你的朋友”。这封信丝毫没让斯坦利好受⼀些。对斯坦利来说,爱丽丝悔婚进⼀步证明了他在爱情⽅⾯太过愚笨。显

⽽易⻅,他怀揣⼀个错误⼥⼈的照⽚横跨⾮洲了。

但是,不管结果多么糟糕,那段感情和那张照⽚对斯坦利确实有帮助:在他艰难跋涉时,把他的注意⼒从他⾃⼰的惨境中转移出来。他坚信她是忠贞不渝的,在这⽅⾯他也许是愚蠢的,但是在另外⼀⽅

⾯他是聪明的——在旅途中,注视着远离周围糟糕环境的“港湾”和“灯塔”。他这⾥⽤到的策略,与经典棉花糖实验中成功抵御诱惑的孩⼦⽤到的策略是类似的,但更复杂。经典棉花糖实验中,那些⼀直盯着棉花糖的孩⼦,迅速耗尽了意志⼒,屈服于⻢上吃掉棉花糖的诱惑;那些通过环视房间(或者仅仅捂住眼睛)来分散注意⼒的孩⼦,成功坚持了下来。类似地,护理⼈员为了不让病⼈关注病痛,跟病⼈什么都谈,就是不谈病⼈的病。再⽐如,助产⼠让产妇闭上眼睛,这能让产妇把注意⼒放在阵痛上。他们明⽩斯坦利所说的“忘我”的好处。斯坦利认为,留守⼩队的崩溃要归咎于⼩队领导,他为了等到更多⾏李

⼯,让⼩队在营地待得太久了(原本应该等待不⻓⼀段时间就带领⼩

队独⾃前往丛林)。“他们的焦虑和怀疑,要通过⾏动来缓解,”斯坦利写道,“⽽不是忍受⽆尽的单调。”尽管斯坦利带着⽣病的、饥饿的、快死的⼈穿过丛林是⾮常恐怖的,但是他们的旅程“充满有趣的事情,就⽆暇想东想⻄”。斯坦利⽤⼯作预防精神疾病:

为了避免绝望和疯狂,我必须借助忘我的⽅式;借助任务带来的乐趣……我觉得奖励对我来说就是知道我的同志们⼀直都明⽩:为了共同的感情和⽬的,我在尽最⼤的努⼒与他们绑在⼀起。这⿎励着我努⼒在道德⽅⾯加强⾃⼰,与他们相亲相爱。

斯坦利这种有着冷漠严肃之名的⼈说“共同的感情”和“相亲相爱”,也许有⾃利之嫌。毕竟,他说了那句史上最冷的招呼语“利⽂斯通医⽣吧,我猜”。连维多利亚⼈也觉得两个在⾮洲中部碰⾯的英国⼈这样打招呼实在⽣硬得荒谬。但是,根据吉尔的说法,这句台词并⾮斯坦利所说。它⾸次出现在斯坦利发给《纽约先驱报》的⼀篇新闻稿上,写于⼀次会议后。它没有出现在两个当事⼈中哪⼀个的⽇记中。斯坦利撕去了⽇记中关键的那⻚,把对这次邂逅的讲述中断在即将打招呼时。斯坦利,因为不⻮于⾃⼰在济贫院⻓⼤的经历,明显是在事后编造了这句台词让⾃⼰显得⾼贵⼀些。他总是羡慕英国绅⼠探险家的冷静,有时为了模仿他们的冷静⽽把他的探险经历渲染得毫⽆感情

⾊彩。但是,他缺乏他们的鉴别⼒和判断⼒。他们省略或淡化了他们

在⾮洲探险期间使⽤或遭遇暴⼒的经历,也省略或淡化他们是采取什么措施维持纪律的。斯坦利却在那些⽅⾯⼤肆夸张,⼀是为了突出探险的艰险,⼆是为了让报纸和书更好卖。

结果,斯坦利得到了⼀个坏名声,即他所处时代最暴⼒、最严厉的探险家,但实际上他对⾮洲⼈不同寻常的仁慈,即使与温和的利⽂斯通相⽐,他也称得上仁慈,正如吉尔论证的那样。就斯坦利所处的时代⽽⾔,他显然没有种族偏⻅。他能流利地说斯⽡希⾥语,终⽣与

⾮洲同伴保持着联系。他严惩虐待⼿下⿊⼈的⽩⼈军官,禁⽌⼿下对当地村⺠使⽤暴⼒(也禁⽌⼿下以其他⽅式伤害当地村⺠)。尽管斯坦利在谈判和礼物不管⽤时也使⽤武⼒,但是说他⽤枪开辟了横跨⾮洲的道路绝对是虚构。他的成功之处不在于他对战⽃的逼真描绘,⽽在于他在最后⼀次探险结束后总结出来的两条原则:

我从⾝临险境的实际压⼒中学到,第⼀,⾃制⼒⽐⽕药更不可或缺,第⼆,如果对要打交道的⼟著没有发⾃内⼼的真正同情,就不可能在旅途中的各种挑衅⾯前保持⻓久的⾃制⼒。

正如斯坦利认识到的那样,⾃制不是⾃私。意志⼒让我们与他⼈友好相处,克服基于个⼈短期利益的冲动。这⼀课,海军海豹突击队的队员在魔⿁训练周⾥也学到了。魔⿁训练周的残酷程度堪⽐斯坦利的⾮洲探险,队员每天的睡眠不⾜5⼩时,其余时间不停地跑步、游泳、攀爬、颤抖。根据海豹突击队军官埃⾥克· 格雷滕斯( Eric Greitens)的说法,⼀般⽽⾔,每个海豹班⾄少有3/4的⼈完成不了训练,通过考验的⼈不⼀定是肌⾁最多的⼈。回忆起在魔⿁训练周中与他⼀起通过考验的⼈,他指出⼤家有个共同品质:“他们会超越他们⾃

⼰的痛苦、收起他们⾃⼰的恐惧,问:我要怎么帮助旁边的⼈?他们

有的不只是勇⽓和体⼒之‘拳’,他们还有⼀颗想着他⼈的⾜够宽容的

⼼。”

纵观历史,最常⽤来指导⼈们不⾃私的⼯具是宗教教义和戒律,今天,这些⼯具对指导⼈们⾃制仍然有效(我们下章会详细讨论这个话题)。但是,如果你并不是宗教信徒呢,就像斯坦利⼀样?他很早就不再相信上帝相信宗教(他把原因归结为⽬睹了美国内战期间的屠杀),之后就⾯临⼀个令其他维多利亚⼈苦恼的问题:没有了传统的宗教约束,⼈们如何能保持道德?很多声名显赫的⾮信徒,像斯坦利

⼀样,当众喊着宗教⼝号的同时,也在寻找其他世俗⽅法来灌输“责

任”感。在伊图⾥丛林的艰难跋涉中,他⽤他最喜欢的⼀句诗劝告⼿下,这句诗来⾃坦尼森(Tennyson)的《惠灵顿公爵挽歌》(Ode on the Death of the Duke of Wellington):

美丽的⼩岛故事常常提到,责任就是通往荣耀的⼤道。

斯坦利的⼿下并⾮总能理解他的苦⼼(当中有些⼈认为坦尼森的诗太过时了),但是他的⽅法体现了⼀个有效的⾃制策略:专注于⾼尚的想法。最近,纽约⼤学的藤⽥健太郎(Kentaro Fujita)及其硕⼠论⽂导师雅各布·特罗普(Yaacov Trope)领导的研究团队检验了这个策略的效果。他们使⽤多种办法测试被试者的思维⽔平,⾼级⽔平的思维重视抽象概念和⻓期⽬标,低级⽔平正好相反,侧重关注具体⾏为和短期⽬标。例如,让被试者反思⾃⼰为什么做某件事,或者反思

⾃⼰如何做某件事。“为什么”问题让思维处于⾼级⽔平、聚焦于未

来。“如何”问题让思维处于低级⽔平、聚焦于现在。另外⼀个测试办法是,给被试者⼀个概念,例如“歌⼿”,诱导被试者思考其外延含义。为了诱导出⾼级⽔平的思维,研究者问被试者:“歌⼿是什么的⼀个例⼦?”对⽐之下,为了诱导出低级⽔平的思维,研究者问被试者:“歌⼿的⼀个例⼦是什么?”这样,答案就会推动被试者更抽象或更具体地思考。

对思维⽔平的这些操纵与⾃我控制没有内在关系。然⽽,在⾼级

⽔平思考的⼈,⾃制⼒增强了,在低级⽔平思考的⼈,⾃制⼒减弱了。不同的实验使⽤了不同的测评⽅式,但是结果是⼀致的。进⾏⾼级⽔平的思考后,被试者更有可能放弃即时⼩奖励⽽选择未来的⼤奖励,在⼿握测验中坚持得更久。结果表明,狭隘的、具体的、眼下的焦点不利于⾃我控制,⽽⼴阔的、抽象的、⻓远的焦点有利于⾃我控制。就是因为这个以及其他⼀些原因,信教的⼈在⾃制⼒测验上得分相对较⾼,像斯坦利⼀样不信教的⼈可以从其他⾼尚想法和崇⾼理想中获益。斯坦利总是把对个⼈荣耀的渴望与对“与⼈为善”的愿望结合在⼀起,正如他想象中的⺟亲临终前告诉他的⼀样。当他亲眼看到阿拉伯⼈和东⾮⼈不断扩⼤的奴⾪贸易造成的破坏,他像利⽂斯通⼀样找到了⾃⼰的事业。⾃那以后,他认为⾃⼰的终⾝使命就是终结奴⾪贸易。

最后,⽀持斯坦利顶着来⾃家⼈、未婚妻和英国当局的反对⾛出丛林的,是他阐明了的信念——⾃⼰在执⾏⼀项“神圣的任务”。按照现代标准来看,他的虔诚显得造作,不过他是真诚的。“派我到世上,不是为了享福,”他写道,“⽽是为了执⾏特殊任务。”沿着刚果河顺流

⽽下期间,他⼀本正经地给⾃⼰写劝勉词,像“我恨邪恶,我爱善良”。途中,两个最亲密的同伴淹死了(令他沮丧不已),他⾃⼰快饿死了(⽽且好像没有希望找到⾷物),在这个最艰难的时刻,他⽤能想到的最⾼尚的想法安慰⾃⼰:

我这个可怜的⾝体受了很多苦……它垮了、痛了、累了、病了,被⾝上的担⼦压得⼏近趴下;不过,这不过是我的⼀⼩部分⾃我。我的真正⾃我还完好⽆损,当恶劣的环境每⽇折磨着我的⾝体,它却在傲视这样的环境。

斯坦利在绝望的时候屈服于宗教、想象⾃⼰有了灵魂吗?也许。但是,考虑到他终⽣的挣扎,考虑到他为了在蛮荒之地保存⼒量所⽤的策略,我们觉得他的脑中有更世俗的东⻄。正如破⽯者看到的那样,他的“真正⾃我”就是他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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